《关闭小说畅读模式体验更好》
“彦石,你怎么在这里?船快开了,你还不去过去登……”乔玦话未说完,转瞬间,一张皱巴巴的船票已被摁到了他手心里。
“我不是来登船的,我是来把船票给你。你拿票和珵直一起去香港罢,我叔叔有门路去台湾,过几天我再和他走,”他笑着,不经意地揉了下自己鼻子,片刻后似是觉出自己动作露了馅,又连忙补谎道,“坐那个招商局的海天轮,先去台湾再返港。”
这是个多么拙劣的谎言,十八甫路那间诊所早已人去楼空多时,连搽药酒的棉花都不剩。这张千金难换的往港四等舱船票,是那个唯利是图的台山单帮客唯一的一点亲情。王彦石浑身紧绷着,知晓自己平生第一个谎言已被乔玦看穿了。长子入中学后,湾仔后巷里那对补鞋店夫妇看出大儿子有读书的天赋了,可他们只知用戒尺逼儿子读死书,别的一概不教的,最该学世故的年纪,王彦石却不负众望长成了一个书呆子,连撒谎都不会。
乔玦心觉王彦石面红耳赤的模样有些可笑,又有点儿可怜。他将那船票还回王彦石掌心中去,双手插在大衣兜里,道:“我不走了。我本便不想走。”语气如谈论今日天气如何一般稀松平常。他等他的又一位友人同他告别。
一秒钟仿佛一个世纪,滔滔汩汩的声浪都定住了,墨色的天,阴绿的江水,灰茫的人的洪流,一点淡金的阳光从浓云里漏洒下来。下一秒,匆匆地,王彦石将那船票塞给了相拥着从他们身旁挤过去的一家三口人。女人抱着孩子,男人手捧几根金条苦求有人卖一张票与他们。
“彦石,你——”乔玦蓦地睁大了眼,吃惊地望向王彦石。
“先生,谢谢、谢谢!多谢您,我们一家人会记住您的大恩大德的……”那一家三口人得了票,连忙赶船去,谢语还在他二人耳边荡着。
“我留下来陪你,我……”王彦石上前了一步,忽地,不知怎么又退了回去,像一个懵懂赏画的学生在名画前被展馆的丝绒绳子隔开,“局势一稳定,珵直他很快便回来了,你别担心,我陪你等他回来。”这样的苍茫乱世,他仿佛没听见珠江那头传来的是模糊的炮声,悲哭、炮响、涛声、送别之语、轮船破浪的哗然,一切时代的轰鸣不过是他笨口拙舌地安慰乔玦的背景音。
往港的船已开了鼓水轮子,驶离码头,漂向渺茫江水。无数事体在乔玦眼前荡荡淌过,他仰面定定地看着王彦石,仿佛此前从未看清过有这么个一直待在他身边的人。
乔玦没再说话。人哽咽起来说不清什么。
这一天,他在日记里写道:晨时送别珵直,与彦石自码头归来路上,我于一举家迁台的老夫妇手中购得一《快雪堂法书》善本。如此珍本,竟只售几十大洋。逃难者,凡身外之物,一切贱卖。虽低价得宝书,我却欷歔不已。街头亦有学生在派共产党传单,少年人手一扬,那传单便雪片似的飞舞,我们捡起一份来看看。中午,我与彦石在逢源路的利记吃了两碗竹升面,我将那汇贴翻开与他一同品鉴,他虽不谙书画,却也看得十分认真。河山巨变中的一日便这样过去了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